**作戏?给谁看?给我吗?**他自嘲地想。孙宇方才在暖阁中,已近乎坦承隐藏实力,并向自己释放了寻求“平衡”与“默契”的信号。无论是看在张温与崔烈的香火情分上,还是出于对孙宇本人及其背后天子影子的忌惮与投资预期,孙宇都没有任何理由、也没有必要在自己面前演一出毫无意义的戏。尤其是眼下,蔡讽遇刺,局势陡变,任何多余的表演都是累赘。孙宇此举,更像是基于其太守权威和当前危机做出的最直接、最有效的处置——将危险和主动权,牢牢抓在自己手中。
果然,孙宇处理完蔡讽这边,目光便自然地转向了崔钧。
“崔议郎,”孙宇语气缓和了些许,但依旧带着不容商榷的决断力,“案情突变,恐生枝节。议郎归期,恐怕需**推迟几日**了。此事发生在议郎监察期间,又牵涉地方豪族与不明势力,背后是否藏着更多骇人图谋,尚未可知。议郎不妨暂留宛城,且看本府如何梳理此案,或许……也能为议郎回京复命,增添几分‘实据’。”
这话说得含蓄,但崔钧听懂了。孙宇是要他留下,既作为此案突发的见证,也可能……是想让他看到某些“真相”,某些或许能解释南阳暗流、甚至影响雒阳判断的“真相”。这既是一种变相的“合作”邀请,也是一种无形的“捆绑”——你见证了,便也部分参与了。
崔钧心思电转,面上却只是神色凝重地微微颔首:“府君所言甚是。此事实在骇人听闻,下官既奉诏在此,自当观案有始有终,以备陛下垂询。”他随即又转向蔡讽,礼节性地拱了拱手,“蔡公受惊,还请好生休养。案情未明之前,下官不便再多叨扰。”这番话既表明了他留下的立场,也刻意与蔡家保持了身为朝廷使臣应有的距离。即便前几日他曾受邀在蔡家坞堡留宿,起居皆有记录需上报存档,此刻也必须划清界限。太常寺那些掌管礼仪文书的官员,最忌讳使臣与地方豪族过从甚密,留下任何可能被解读为私相授受的把柄。
事情既定,孙宇不再耽搁,示意随行的郡兵上前,将瘫软却依旧眼神怨毒的侯三严密捆缚,押上准备好的囚车。蔡讽令蔡瑁留在坞堡主持大局,照料伤患并彻查内部,蔡瓒则随行,代表蔡家配合郡府调查。
临出坞堡大门时,孙宇的脚步几不可察地缓了一瞬,目光似无意般扫过人群边缘。蔡之韵依旧立在那里,一身素白狐裘在雪景中宛如淡梅,她低垂着眼睑,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,并未与孙宇视线相接。孙宇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,似有探究,似有沉吟,最终归于平静,转身大步踏入风雪。
车马启程,离开那座依旧弥漫着紧张与惊悸气氛的坞堡,沿着覆雪的道路,向着宛城方向迤逦而行。
孙宇邀请崔钧同乘一车。车厢内铺着厚实的毛毡,设有暖炉,与车外凛冽的风雪恍若两个世界。两人相对而坐,一时无话。车轮碾过积雪和冰冻的车辙,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。
孙宇掀开车厢侧面的小窗帘,默默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色。道路两旁,曾经被战火摧残、一度荒芜的田野,如今大多已被重新开垦,露出深褐色的土壤,偶尔能看到零星农人在雪中收拾田垄,或在修复破损的田舍。一些较小的坞堡也恢复了生气,墙头可见巡哨的人影。更远处,被白雪覆盖的村落,升起了寥寥炊烟。
生机正在恢复,但伤痕依旧触目惊心。路边偶尔可见未能及时掩埋、已被风雪半掩的森森白骨,与枯黄的杂草、冻土纠缠在一起,无声地诉说着去岁那场浩劫的惨烈。废弃的房屋骨架黑黢黢地矗立着,像大地无法愈合的疮疤。
“孙府君就任南阳,已一年有余了吧?”崔钧也看着窗外,忽然轻声开口,打破了沉默。
“一年又三个月。”孙宇收回目光,语气平淡。
“一年零三个月……